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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字“灵魂”纠缠不休,脸书成虚拟墓园?

译/赵俊梅 文谈 2021-03-17


有一天,脸书用户的过逝人数会超越在世人数。到那时,对于还留存于世的人来说,追忆逝去之人的方式也会随之发生改变。

杰基姑妈去世后的一天,我发现她曾在送我的莎士比亚文集扉页上题过一段话。她写道:“我知道文字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,因此送你这本书作为礼物。”

一如既往爱你的,
杰基姑妈

这些话深深地打动了我。于是,我打开笔记本电脑,进入她的脸书主页,翻看她过去的照片,阅读她诙谐的文字推送,想象她用粗硬的巴尔的摩式口音读出这些字,希望它们会给我些许安慰。她的脸书头条推送是她的孩子发布的视频,里面是两只大象在水中玩耍(杰基姑妈非常喜爱大象,家里有成千上万件算不上精美的大象手工艺术品)。页面下方是她以前学生的致敬,还有家人发布的讣告。

鼠标又滚动到上方。脸书是这么介绍杰基姑妈的:于弗罗斯特堡州立大学(Frostburg State University)修读英语教育,曾任巴尔的摩市(Baltimore City)中小学英语部主任,现在巴尔的摩生活。

生活?我有些晃神。
可是她已不在任何地方生活了。她已经走了。

但是如果你碰巧在脸书上看到杰基姑妈的资料,却没下拉到讣告栏,就不会知道。

过世的脸书用户数量在快速增加:目前已达三千万人次,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上升(图片来源:Alamy)

我想起了那个夜晚,杰基姑妈浑身插满仪器与导管,家人与我守护病床前,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。

注视着那样的场景给人一种陌生怪异的感受。你爱的人她就在那儿,你与她说话、握她的手,感谢她从前的陪伴;你看着绿色曲线跳动得越来越慢,然后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另一方面,有一台机器却延续了她的生命,那就是某个保留她思想、记忆与人际关系的远程计算机服务器。

显然,数字科技不可能延续人的躯体,但它们的确做到了某些方面的延续。在网络上,人们会觉得你就像活着一样。

我们能一直存在于虚拟空间中,这会改变我们死亡的方式吗?对那些会在我们走后悲痛哀悼的人来说,这又代表着什么?

我们也许会死去,但却继续在虚拟世界中出席(图片来源:华盖创意)

已过世的脸书用户数量飞速增加。截至2012年,也就是脸书建立短短8年后,就有三千万脸书用户去世,这个数字还会不断上升。有人预估,全球每天有8000名脸书用户死亡。

到了某一天,已逝的脸书用户会比活着的用户还多。那时,脸书就会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座不断有亡者进驻的“墓园”。

许多脸书资料会注明用户已经去世,他们会被“铭记”。已逝用户的资料会以“追忆”一词标记,不再出现在公众页面,比如“你可能熟悉的人”或者好友生日提醒页面。

但并不是所有去世的脸书用户都会被列入“铭记”范畴。

我的大学室友凯里(Kerry)几年前自杀了。他的妻子、家人还有朋友会定期更新他的主页,这么一来,凯里的个人资料仍会占据我的好友信息页面。

凯里还是杰基姑妈都没有被“铭记”,这意味着有意无意进入他们主页的用户并不知道他们的死亡。他们在网络上的身份会继续存在。

医院中,杰里姑妈的主要生命体征消失;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的一台服务器却让她活在虚拟的世界中(图片来源:Alamy)

社交媒体让我们见识到了当下的力量,短短一瞬间,世界各地的人们就能聚集在一起,就颁奖典礼、电视节目、足球赛,热点社会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发表见解。但现在我们需要想一想,这样的效应可能带来的东西,那就是我们的“传记”。

从前,只有某些声名赫赫的人才会留下传记,由他们用文字记录自己的祖先,或其后人受好奇心驱使为他们写下篇章。但数字技术改变了这个传统,现在,每个人每周都要花上几个小时书写“个人传记”。最近的一项研究表示,我们每周花在上面的时间加起来会超过12小时。

就像我告诉母亲的那样,我的孙子可能会通过阅读她的脸书资料来了解她。假设社交网络一直存在,那他们了解到的就不只是她正式自传中的主要生平。相反,他们能了解到她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:惹得她开怀大笑的有关文化的梗、她分享的被疯狂转载的照片、她和丈夫喜欢光顾的餐厅,还有她喜爱的蹩脚笑话。当然,他们还能看到大量的相关图片。看完这些信息后,他们会了解自己这位杰出的祖母。

我们可以将社交媒体账号看做是数字灵魂:关注我们脸书账号的人会了解我们的宗教信仰、政治倾向、对伴侣的爱意以及文学品味。如果我在明天死去的话,我的数字灵魂会继续存在。

过去几年,许多科技公司都将数字灵魂这一概念进行了延伸。于2014年上市的创业公司“不朽的我”(Eterni.me)承诺,将为去世的人创造出以虚拟形式存在的“他/她”。这家公司承认,死亡是不可逃避的,但要是你能以数字化身的形式永久存在,“而将来,人们能了解到你的记忆、故事以及想法,就像在和你交谈一样”,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?

社交媒体使我们见识到了当下的力量,但现在我们需要想一想这样的效应可能带来的东西——我们的“传记”(图片来源:Alamy)

如果类似这家公司的项目能成功的话,那我的孙子不但能够了解到他们祖母的生平,而且还能询问她的数字化身(他们智慧、杰出的数字版祖母),从“她”那里得到答案。要是他们的祖母还活着,或许也会这么告诉他们。

几位未来学家甚至预测,这样的科技还会更加先进。想想创业家马丁·罗斯布拉特(Martine Rothblatt)拥有的叫做碧娜48(Bina 48)的机器人吧!这款机器人面容酷似罗斯布拉特的妻子,拥有她的语音和记忆数据库。

作为《虚拟人类》(Virtually Human)一书的作者和联合治疗公司(United Therapeutics)的首席执行官,罗斯布拉特是个超人主义者,信奉的座右铭是“死亡是个可选项”。他预测,不久的将来,思想克隆软件能够将亡者“复活”,其化身可以思考并能给出回应,与被克隆的对象相似得可怕。

被问到这些化身的逼真程度时,罗斯布拉特曾说,这些思想克隆体会比被克隆对象更加“逼真”。

所以,如果最终我们爱的人能够继续存在,我们哀悼他们的方式会发生什么改变?

有关悼念的传世之作中,有伊丽莎白·库伯勒·罗斯(Elisabeth Kubler-Ross)1969年出版的《论死亡与濒临死亡》(On Death and Dying)。这本书列出了哀悼的5个阶段:拒绝、愤怒、妥协、沮丧和接受。自问世以来,许多专家就质疑、批判过其中的一些中心观点,特别是书中提到,成功摆脱痛苦的哀悼者会对亡者的离去释然,开始新的生活。

今天,许多咨询师试图使哀悼者相信,某种程度上,他们所爱的人虽然去世,却与他们同在;他们与亡者的关系改变了,可这种关系依旧存在。

尽管如此,哀悼必经的一个阶段是继续向前,是在某种程度上学会忘记。不是忘记我们所爱的人曾存在于这个世界,而是忘记他们曾与我们在一起。

但科技的“美丽新世界”将我们拉入了陷阱:数字时代不允许我们忘记。

社交网络正在改变我们感受死亡的方式(图片来源:华盖创意)

2009年,维克托·舍恩伯格(Viktor Mayer-Schonberger )出版了《删除:大数据取舍之道》(Delete: The Virtue of Forgetting in the Digital Age)一书。书中舍恩伯格有力地说明,人类社会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忘记。忘记使我们“及时采取行动,了解过去但不为过去所缚”。他写道,忘记让我们“清醒地活在当下,并在当下采取有力的行动”。

舍恩伯格援引了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(Jorge Luis Borges)的短篇小说《博闻强记的富内斯》(Funes the Memorius),小说主人公富内斯在一次坠马事故后获得了超凡的记忆力。他一字不落地记得读过的所有书籍,还能点滴不漏地复述他所有的经历。

这是能力同时也是诅咒。富内斯承认,他的记忆“就像是一个垃圾堆”。富内斯这个名字,有“命运坎坷”的意思,暗示了博尔赫斯对这个人物的同情。就像唐娜·米勒·沃茨(Donna Miller Watts)所写的那样,富内斯是“身不由己的记忆贮存者、思维的拾荒者”。因为“要思考就要忽视(或忘记)差异”,所以他不能进行概括或抽象性的思考,最终迷失在他的思维中。

对沃茨来说,富斯内的思维状态使她联想到“暴露于数字网络”的“大规模信息”,信息不会被忘记。舍恩伯格写道,这个故事所讲的道理是“太完美的记忆……可能会使我们被束缚在自己的记忆中,无法忘记过去”。

数字科技迫使我们铭记逝者。这是他们的“复仇”,如社会学家让·鲍德里亚(Jean Baudrillard )所说,逝者已逝,但他们仍旧纠缠着我们。

过去,纪念逝者受到物理因素的限制。你得奔赴某地悼念他们,在墓园、教堂或是纪念馆;你得拿出相簿或剪下的讣告;你还要抽时间回忆过去,那些共同的经历以及相互陪伴的时光。

但在脸书上,所有的地点都在眼前,所有的时间都在当下。杰里姑妈和我一样存在于这个媒体中。从这个意义来说,她,还有数百万已逝的脸书用户一直在参与我们新的生活。

无意中撞见已逝脸书用户的账户是件很可怕的感受(图片来源:iStock)

一个名叫杜比(Dobby)的马戏团小丑演员给我讲述了一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。有次,就在他登台表演前,处在弥留阶段的祖父发来了一份语音邮件,对杜比说爱他,一会再聊。时间掐得刚刚好,等杜比听到这段语音,他的祖父已经去世了。

小丑演员听到已逝祖父的语音——这是唯一能描述我浏览杰里姑妈脸书账号时感受的故事。与我一样,她存在于社交媒体上,但我也知道,她本人已经不在了。

然而,我们却对这些“死亡”数据,这些数字幽灵束手无策。唯一的希望就是网络记忆会在某个时间点消褪。

博尔赫斯指出:“事实上,只有忘记我们才能生活。”

原文选自:BBC

作者:Brandon Ambrosino

译者:赵俊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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